贾平凹我这辈子,最下功夫的是作家这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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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庄》与《我是农民》
张英:为什么会写《高老庄》?在《高老庄》中,你在艺术上做了哪些探索?
贾平凹:说不准。在这部作品的后记中我讲到过,对我影响 的一本书是《尤利西斯》,虽然我看不懂他的国家、民族背景,但我可以复述那个故事,它的手法和我习惯的现实主义手法不一样,它把潜意识和感知到的东西全都写出来了。陕西有一个县,人长得矮小,我想实地考察,但没有去成。一份资料上说,九十年代人的生育能力远不如五十年代人,人种退化,由此产生了兴趣,想写这部作品。
张英:《高老庄》在你的写作中占什么位置?
贾平凹:我没有考虑过。我就安心写作,别人说好说坏肯定会受影响,对我没有长久影响。我就会写作,在这过程中能感受到乐趣。即使别人把我说得一塌糊涂,我还要写,一吐为快。《高老庄》是否超越了上一部作品,我没觉得。人应该本分一点,不必自卑。我在编辑部收到一篇写庄子的散文,没有发。庄子本身是一个大字,境界宽广状态自然。我不愿意勾心斗角,任何东西活到本质上才能成大器,比如学这个学那个,要么变成“图腾”,如龙啊凤啊,要么变成壁虎、蛐蛐或四不像。在文学上也是这样,如果综合发展,要么变 、凤,要么变成壁虎,永远比不上猪长得大。如果你是一只猪,就好好长肉,谁也不能缺少你,按本来面目,好好发展。
张英:你的小说中,经常可以看到一些神奇的现象。你相信神秘的东西存在和特异功能吗?
贾平凹:我在乡下生活很长时间,在那儿接受教育。在我老家,神神叨叨的东西很多。在《高老庄》中写得奇怪的事件,在现实中都有原型,我写它们时一点也不走样。陕西这地方怪事多得很,我跟人看过十多个“神”,有奇异功能,厉害得很,但确实各人有各人的一技之长,怪怪的。
有人说我的语言是古汉语,大学时没有好好学古汉语,老在奔忙批林批孔,工作后也没有时间学。我对陕西的民间语言挖掘研究过,在写作时会借用。如何用民间语言描述当代城市生活?我做过摸索,比如用中国传统的水墨画画法来描绘现代城市建筑就很难看。你不变就没办法看。城市有别于乡村,我一直在试验用新的语言描述当代城市。
张爱玲给予我很多启发,尽管在创作上她继承的是《红楼梦》的语言传统,但她不断加入现代女性的感觉,不觉得陈旧。我很多创作经验是从美术绘画中借鉴的。张艺谋在电影中以全新的手法表现日常生活中人的精神气质,与他以前的创作手法大不相同了。
《高老庄》有人一提起就想到猪八戒,但我不想写一个村庄,我感兴趣的是中国传统文化怎么消失掉的,人格精神怎么萎缩的,性怎么萎缩的。人到中年后都有高老庄情结。“高老庄”是个象征,子路为了更换人种,为了新的生活,离开了,但等他重返故地,旧的文化、旧的环境、旧的人群使他又恢复了旧毛病,如保守、自私、龌龊、窝里斗和不讲卫生。
张英:《高老庄》里有许多乡俗描写,你在近一时期的作品中,常常出现佛、 、神较多,是有意追求的么?
贾平凹:是我的创作视角更接近生活的原汁原味。我不主张特意追寻什么,也不提倡刻意营构什么,许多传说故事,从小我就很熟悉。现在乡下虽说楼房多了,但人与人之间、家庭与家庭之间、乡与乡之间,就像《高老庄》里所描写的,人们的思维已成定式,即使接触了新生的事物,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方式中,就是城里人,也要“入乡随俗”。我注意原生态的自然流动和反映生活本真的东西,如果有意写,就成了人为的雕龙画凤?我喜欢壁虎就是壁虎,看上去虽丑,但真实。文学应该还原生活的本来面目。
张英:在读《高老庄》时,大量土语的运用,使人有种入俗之感。
贾平凹:我喜欢将成语、名词还原成原有的样子,或者拆开来用,语言就有了张力。许多人说我的文字半古半白,《高老庄》也不例外,这取之于家乡的口语,也就是民间土语,比如,“把娃抱上,”西安乡下说“把娃携上”,“话说完了,”乡下讲“说毕了”,等等,是典型的地域语言。作家面临的问题是用什么语言表达和如何表达。王朔的小说语言很有特性。语言有了地域性,就有了独特个性。
张英:《高老庄》中的人名,都与动物有关,是不是赋予了某种象征?
贾平凹:是的。每个人生存在地球上或多或少都带有某些动物特性,仔细观察身边的人,都或多或少地长得像某种动物,或者说《高老庄》里的人是一个个寓言吧。
张英:《我是农民》在《高老庄》之后推出,能谈谈创作经过吗?
贾平凹:《我是农民》是写完《高老庄》后的产物。写完《高老庄》后很厌倦,啥都不想写,原认为自己的经历容易写,没想到没有激情,写得很困难。
《我是农民》写我20岁以前真实的生活,是我青春期的自传。那段青春期艰难的生活,是痛苦、贫穷、单调的,当然也有美好和快乐,我怀着对幸福的渴望走进城市,快乐地告别了生我养我的农村。当时我想,我能够留在城市,苦难应该离开我了。直到现在,我仍没有摆脱,这一辈子都离不开了。
我给许多人看过相算过命,没办法给自己算清楚。写这本书,我又快乐又忧伤,仿佛重新活了一次,温习自己当年的幻想。
2
《怀念狼》是寻找人自己本性的故事
张英:《怀念狼》这部小说的结构和写法比《高老庄》简练得多,而表达的内容和思想仍然厚重。它和《高老庄》有什么不同?
贾平凹:当然有变化。从《废都》以后,我一直想把小说写得更加纯粹,我希望小说里形而上的能够多些,但在创作中一直没有解决好。我希望《怀念狼》能跨过这个难关。《怀念狼》是一部更虚的作品,却以具体、更实的手法和材料来写的,纯粹是一部回顾性的小说,使用了大量的现实材料,很多事情、人物在现实中都有原型。
张英:在《怀念狼》中,你多次写到人变成狼,狼变成人,是否能够这样理解,狼的野性和兽性一直潜藏在每个人的体内,当人的理性被野性和兽性支配时,人就变成了狼。这种相互的转变非常有意味。
贾平凹:你说的这层意思在里面。作为生命而存在,人具有对抗性,如果对抗性矛盾消失,他要活下去,他必须在他的血液中保持一种对抗性的能量。人和动物都活在世界上,一旦动物消失了,人就萎缩了,就不妙了,只有把自己变成为狼。在小说里我赋予了很多象征性有哲学层次的思考,也有对现实生活的忧患和对人类无休止的欲望给自然环境造成的破坏行为的批判。
张英:小说里经常有一些神来之笔,比如你把小汽车变成了“我”眼中的狼,由于大熊猫生产失败导致 专家变疯了等象征性很强的表象使得这部小说隐藏了很深的社会意义,让人直接联想到某些社会现象。
贾平凹:在创作中我坚持反映时代的真正面貌。生活在中国的土地上,面对现实大背景,作家无法回避。我的立场和忧患都在作品中了。
张英:《怀念狼》和《高老庄》有着一脉相承的主题,你表现的是对人种退化、生态环境恶化、科技发展的无止境的担忧,说到底,你还是一个现实主义的作家。
贾平凹:确实有这方面的想法。我写到了对自然环境生态恶化的担心。我对生态主义者保持着敬意,他们生活在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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